看五千年中國文明的繁衍相續(xù),無論是共和國建國以來的近六十年,還是改革開放以來的三十年,相對于任何一個曾經(jīng)創(chuàng)造輝煌文明歷史的完整斷代而言,都只能算一段少年時光。今天的少年中國在經(jīng)歷了令世界驚訝的持續(xù)高速增長之后,再次感受到一種強烈自信的生長。這個在十九世紀中葉以來長達百年的內(nèi)憂外患中破土而生的少年中國,希望在下一個三十年和六十年,也就是共和國的青春期迎接中國文明的歷史性復興。

　　如果只從一代人的人生來看中國文明的歷史賡續(xù),三十年意味著一生中最能奮斗的一段時光,六十年就意味著人生的大半時光。對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生人而言,從八十年代歌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到變幻陸離的今天,三十年的改革開放或許就是生命最值得記取的全部,也許曾經(jīng)滿懷憂患,此后則可能利益至上;對于三十年代、四十年代、五十年代生人而言,他們的生命記憶或許是整個共和國的六十年風云激蕩,也許曾經(jīng)懷抱崇高理想,此后則可能否定此前自我,傾力打破陳規(guī);而對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生人而言,他們的生命記憶或許就只有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物欲極度高漲的九十年代和新世紀,也許生活可以放任自由,通脹的巨大壓力卻不期而至。

　　在不同代際的公民心里,這個三十年或者六十年的中國道路的意味可能完全不同。就像對于沿海城市的居民和西部農(nóng)村的居民而言,這個三十年或者六十年的中國道路實在太不一樣?；蛟S每一代人都有理由認為自己這一代人空前絕后,比如三十、四十年代生人會認為抗美援朝和中蘇論戰(zhàn)確立了中國相對于世界列強的獨立性,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生人會認為經(jīng)濟改革帶來了中國國力的強有力復興,而八十、九十年代生人則會認為追求公平正義的和諧社會建設(shè)給中國帶來了秩序和穩(wěn)定。沒有哪一代有足夠理由聲稱只有自己這一代人事實上給少年中國確立了不可移易的坐標,因為下一代人的腳步是如此急切和匆忙,如此忙于挑戰(zhàn)陳規(guī),忙于創(chuàng)造和革新,忙于制定新的規(guī)則。

　　人心的距離不僅是空間上的,而且是時間上的。人心的距離是如此的大,人生感受是如此不同,如果僅僅以某一代人的歷史意識、時代意識作為一個國家的普遍歷史意識、時代意識,如果僅僅以某一地區(qū)的歷史意識、時代意識作為一個國家的普遍歷史意識、時代意識,很難相信這樣的歷史意識和時代意識能夠凝聚整個國家和民族的人心。

　　身處浩瀚綿長的五千年中國文明歷史河流之中,每一代公民都應該對本代人的歷史保持足夠的謙遜,對長時段和寬空間的歷史保持足夠的敬畏。今天的中國道路是在漫長的歷史傳統(tǒng)中打造的復興之路。今天的中國道路正是在五千年文明傳統(tǒng)、共和國開國前三十年傳統(tǒng)和改革開放三十年傳統(tǒng)的共同熔鑄中形成的。

　　相信很多祖輩父輩的人都在問,在這塊熱火朝天的土地上,有多少東西是可以確定的,又有多少東西是不可以和不會被改變的。但同時人們又可以肯定地發(fā)現(xiàn),歷史的各種傳統(tǒng)在頑強地延續(xù),沒有共和國開國之后朝鮮戰(zhàn)場打出來的國勢和獨立性,也就難有改革開放之后中國和西方各種談判和對話的平等地位和自主心態(tài);沒有改革開放的歷史積累,也就難有和諧社會建設(shè)增加公民福利的物質(zhì)基礎(chǔ)。如果不珍視歷史的傳承,即使同時代的不同代際的人也難以找到共識。一代人如何對待自己的上一代人,他們的下一代人就會怎么對待他們,這是中國社會世代相傳的樸素道理。

　　如果只從一代人的命運看一個國家和文明的命運,很容易就未老先衰,日暮途窮。如果從一個國家和文明的命運來看一代人的命運,則會令人老當益壯,血氣強旺。三十年,或者六十年,對于一代人來說太長,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文明而言卻很短。改革開放三十年,或者共和國開國六十年,對于一代人來說幾乎盡了一生精粹,而對于共和國而言,可能只是青春期尚未開始的少年歲月。改革開放一代人的青春或許即將老去,共和國和中國文明的新生命可能才剛剛進入青春期。

　　今天的少年中國開始迸發(fā)復興的少年精神和青春血氣,期待重新確立中國在全球的位置,重新確立中國文明在全球文明的價值。如果只以一代人的三十年放進全球文明的長河中去尋找中國文明的位置,顯然會令人有無所適從之感。只有一個世代相續(xù)的獨立自主的中國和中國文明,才能在全球找到自己應有的價值和位置;也只有這樣一個中國和中國文明,才是真正令世界尊重和佩服的國家和文明;也只有具備深厚文明潛力的國家,才有作為大國復興的資格和條件。

　　通向文明復興的中國道路的青春血氣,不是器局狹隘的唯我獨尊,也不是毫無自主性的對先發(fā)國家的教條化模仿。復興的中國文明當然應該是世界性的,也應該當仁不讓地承擔其文明層面的全球責任。青春中國的成長毫無疑問應該充分吸取世界文明特別是西方文明的養(yǎng)分,不過這種學習應該有一個與自身的古老文明相匹配的深度。要學習西方,就要真正深入地理解西方,而不是隨便學習一些格言和名詞就混充啟蒙者。如果以非常表面的對西方的了解來指導自身的實踐,無疑太不負責任。我們今天對西方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今天的中國追求文明復興的愿望有多熱烈,理解和把握西方和世界的歷史和現(xiàn)狀的努力就應該有多深厚。

　　經(jīng)歷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之后,已經(jīng)能夠比較清醒地看到,在今天的世界,現(xiàn)代社會不僅沒有走上通往大同世界的康莊大道,反而正面臨層出不窮的各種"現(xiàn)代病"的困擾和麻煩。如何才能形成一個比較良性的現(xiàn)代社會,避免比較劣質(zhì)或惡性的現(xiàn)代社會,一直是現(xiàn)代西方最重要的思想家努力尋思的問題,也是對中國文明的一大挑戰(zhàn)。

　　中共十六大和十七大以來建設(shè)追求公平正義的和諧社會的政策調(diào)整,背后即包含了對西方經(jīng)驗的更全面把握。從西方現(xiàn)代國家崛起經(jīng)驗來看,市場經(jīng)濟并不等于自由放任的市場化,也會用國家和社會力量來制約資本,調(diào)節(jié)市場,避免社會惡性分化和過度不平等,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二戰(zhàn)期間美國的羅斯福新政自由主義的崛起。如何進一步理清現(xiàn)代西方社會和思想變化的邏輯,避免只知道念一些人云亦云的教條,已經(jīng)成為中國國家建設(shè)和文明積累的重大課題。

　　不過中國道路的成長,并不是對西方經(jīng)驗的亦步亦趨。沒有理由說中國改革開放就只是對發(fā)達國家市場體制的學習,正如沒有理由說建設(shè)和諧社會就是對西方福利國家的學習。也沒有理由說中國改革開放之所以有成就,就只是因為開始了市場化;正如沒有理由說建設(shè)和諧社會的成就,就只是因為學習了西方福利國家的傳統(tǒng)。中國改革開放的道路與西方現(xiàn)代社會歷史之間的確存在某種互動,但中國道路的"果"自有中國背景的"因",要在中國歷史特別是現(xiàn)代歷史的傳承和斷裂中才能得到充分理解。

　　究竟是以大胸懷和大努力去真正理解西方歷史文明的脈絡,以啟發(fā)在中國具體歷史情境中對中國道路的思考,還是輕率地照搬一些并非消化透徹的西方經(jīng)驗,這是對今天中國文明復興的一大考驗,也是對中國道路的青春血氣是否獨立自主的一大考驗。

　　中國道路要承擔對現(xiàn)代問題的全球責任和歷史責任,體現(xiàn)出應有的全球性價值,就必須有足夠的價值深度。要有足夠的價值深度,就要對全球歷史經(jīng)驗特別是西方歷史經(jīng)驗有足夠透徹的洞察,就要對中國歷史傳統(tǒng)和整個現(xiàn)代經(jīng)驗有足夠的同情理解和代際傳承意識。很難想像,一種馬虎理解西方歷史經(jīng)驗和割斷代際歷史聯(lián)系的文明,會是有價值深度的文明,會有能力獨立自主地應對各種現(xiàn)代問題的挑戰(zhàn)。

　　中國道路要越走越寬,就要拿出更大的努力、胸懷和青春血氣。"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huán)球同此涼熱。"這是毛澤東在1935年10月長征途中對世界的想像。今日中國已經(jīng)有了比當年雄厚許多倍的基礎(chǔ),也可以對中國文明復興有更寬廣的胸懷,更旺盛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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