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遇到的一位前銀行人士問我：“你真是不喜歡銀行家吧？”這個問題噎了我一下。“當然不是。”我回答道。“我一些最好的朋友就在銀行工作。”這話雖然不假，卻并非全部的事實。我可能喜歡很多銀行人士，但我很不喜歡銀行。我承認銀行存在的必要性，但擔心銀行不負責任。更糟糕的是，銀行之所以不負責任，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它們知道自己不可或缺。

　　我對銀行業(yè)的態(tài)度不是一種偏見，而是“正見”。我第一次經歷銀行業(yè)失控是在上世紀80年代，當時，我看到不負責任的貸款行為導致了發(fā)展中國家災難性的債務危機。

　　過去30年，這個世界目睹了100多次重大的銀行危機。在此期間，政府甚至不得不四次對美國金融系統(tǒng)的重要部分施以援手：從上世紀80年代的發(fā)展中國家債務危機，以及“儲蓄與貸款”危機，到90年代初的商業(yè)地產危機，現在則是2007年到2008年的次級抵押貸款與證券化信貸危機。按多數標準衡量，美國金融系統(tǒng)都是世界上最復雜的金融系統(tǒng)。

　　沒有哪個行業(yè)在將利潤私有化、將損失公有化方面的才能可以與銀行相比。當政府官員——尤其是央行官員——在銀行陷入（自找的）麻煩后未能立刻施以援手時，沒有其它哪個行業(yè)的參與者會像銀行一樣義憤填膺。

　　不過，銀行期待救援的想法沒有錯。他們知道，只要一起犯下同樣的錯誤（就像“頭腦清醒的銀行人士”一樣），政府就必須趕來紓困。銀行人士可以將經濟，進而也就是將投票的大眾，變成人質。政府別無選擇，只能做出回應。

　　想要理解其中的動機也并沒有那么難。我在自己的專欄《為銀行業(yè)解謎》（Why banking is an accident waiting to happen，FT中文網 2007年12月18日）中，基本上回答了這個問題。

　　形成利益沖突——管理層與股東之間、管理層與其它雇員之間、企業(yè)與顧客之間及企業(yè)與監(jiān)管機構之間，是有限責任企業(yè)的本質。但是，大型金融機構產生的利益沖突遠比其它行業(yè)的利益沖突更難以管理。

　　這里有三個基本原因：首先，銀行實質上是唯一能夠拖垮整個經濟的行業(yè)；其次，沒有其它哪個行業(yè)存在如此普遍深入的不確定性；最后，沒有其它哪個行業(yè)如此難以讓外人來評估其決策質量，至少在短期內是如此。因此，這個行業(yè)在監(jiān)管程度和補貼程度方面都是不同尋常的。但我們很難將這些因素的結合看成是成功的。全球最復雜金融系統(tǒng)當前的危機就證明了這一點。

　　我現在擔心，金融系統(tǒng)的脆弱性與其為內部人士創(chuàng)造的巨額回報的結合，將在全球范圍內摧毀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市場經濟本身的政治合理性。因此，設想一種激進的解決辦法，如今適逢其時。

　　迄今為止，政府的主要努力一直是將支持與監(jiān)管相結合：資本比率、風險管理體系等等。我個人贊成提高資本金要求。但是所有這些努力都面臨著明顯的困難：對于那些才華橫溢又有動機的內部人士而言，為了自己的利益與監(jiān)管規(guī)則博弈只是小菜一碟。

　　那我們還有其它選擇嗎？很多市場自由主義者傾向于將金融業(yè)留給嚴酷的自由市場環(huán)境。唉，歷史帶給我們的教訓非常明確：公眾無法承受這種做法的后果。

　　另外一個建議是 “狹義銀行業(yè)”，結合不加監(jiān)管（也沒有保護）的金融系統(tǒng)。狹義銀行將投資政府證券、經營支付系統(tǒng)并為公眾提供安全的存款場所。這個表面上很誘人的方法有明顯的缺陷：不加監(jiān)管的行業(yè)可能會很危險，而政府將被拖回泥潭之中。

　　不，應對這個挑戰(zhàn)的唯一方法是迎頭解決動機問題，而且，正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前首席經濟學家拉古拉姆•瑞占(Raghuram Rajan)在最近一篇出色文章（《銀行人士收入方面的大問題》(Bankers’ pay is deeply flawed)，英國《金融時報》 2008年1月9日）中提出的，主要沖突是雇員（尤其是管理層）與其它所有人之間的沖突。通過基于短期業(yè)績支付巨額獎金（在此系統(tǒng)中是沒有負額獎金的），銀行極大地鼓勵了以價值創(chuàng)造為名的冒險行為。

　　我們還不如采納木星年（12年為1年），因為這正是我們了解投資策略盈利能力所需要的時間。其要點在于，1年是天文學現象，而不是經濟現象（這與農業(yè)收成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時候不同）。所以我們必須保證大部分薪酬能更好地和業(yè)務實際結合在一起：即將薪酬變成限制性股票，在若干年后才可贖回（最好是10年）。

　　然而，單個機構無法在不向競爭對手流失人才的情況下，憑自身的努力改變薪酬系統(tǒng)。所以，監(jiān)管機構可能不得不介入。這種官方干預的想法很可怕，但無止境重復危機的替代選擇更加糟糕。

　　這里的要點是：首先，我們不能假裝金融系統(tǒng)的運作方式與公眾利益無關——只要看看當前在美國與英國發(fā)生的情況就能明白這一點；其次，如果要解決這一問題，決策者的動機必須更好地與結果結合起來。

　　進一步的問題是監(jiān)管的覆蓋范圍。我認為，它應該覆蓋對系統(tǒng)具有重要性的所有機構。進行取舍并非易事，但所有監(jiān)管都面臨這個問題。這不是不可解決的。政府只需問自己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某個機構陷入嚴重危機，自己是否不得不進行干預？

　　如果在一切利益沖突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是雇員與其他所有人之間的沖突，那么這個問題一定要加以解決。對于高層管理者而言，所有獎金和部分工資應該以限制性股票的方式支付。這些限制性股票可以分批贖回，時間可以是10年，或者，如果監(jiān)管者很慷慨，也可以是5年。我明白銀行人士不會喜歡這個主意。但有一件事現在已經很明確：正如戰(zhàn)爭太重要了，不能由將軍決定一樣，銀行業(yè)也是太重要了，不能由銀行家決定，這與一個人的喜愛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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